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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投毒案深度调查:黄国强无法原谅林森浩二审当庭变供

2014-12-25 11:52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1
黄洋父亲无法原谅林森浩二审当庭变供,林森浩父亲则害怕二审维持原判。

第一次到上海

  黄洋在复旦读了8年书,但黄国强第一次到上海是去年4月3日。前一天晚21:50,黄国强接到黄洋师兄的电话:“黄洋可能要换肝,您尽快来上海吧。”黄洋当晚因肝功能损伤入院,次日转入重症监护室。

  2006年下岗后,黄国强通过黄洋高中化学老师介绍,在自贡荣县中学做巡查学生宿舍的宿舍管理员,“老师们都喜欢黄洋。”宿管工作是按照日结算工资的,缺勤、半勤都不计工时,当晚黄国强巡查宿舍直到23:30结束,才离开。

  重庆飞上海的廉价航空的价格是自贡飞上海的一半。黄国强3日从自贡转车至重庆江北机场,乘坐下午17:35的航班,两小时后落地上海浦东机场。他从机场二号线换乘地铁,直到晚上23点,黄国强到达中山医院。第一面很短暂,黄国强只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看看黄洋。

  出中山医院大楼,西行不到300米,由医学院路进入福庆路,便到达复旦医学院西区。凌晨过后,便宜的小旅社已打烊,同学带着黄国强进了西区20号楼421室,那是黄洋和林森浩的寝室。

  那晚,寝室里只有林森浩和黄国强,两人话不多。林森浩问了黄洋的情况,黄国强说看起来很不好。黄国强想起前天和黄洋通电话,黄洋说身体不舒服,他问黄洋吃药没,黄洋说吃了药,但不想吃饭,回想起来黄国强觉得“心里头挺难受的,一人在外也没有人照顾,寝室里面也没有人。”

  直到在庭审中听到林森浩供认投毒事实后,黄国强对林森浩的恨意直接了起来。虽然在警方批捕林森浩后的半年里,黄国强对媒体克制自己的情绪表达,表示自己对林森浩没有偏见,可对那个晚上始终不能释怀,他喃喃自语说,“如果当时知道是他,我肯定冲上去揍死他。”

  林森浩用害怕和愧疚形容自己当晚见到黄国强时的感受,“想起他(黄洋)父母就更觉内疚,老是想起他父亲那淳朴的样子。黄洋是很无辜,我对不起他和他父亲。”

  从第二天开始,黄国强每天都在病房门口守着,医院规定家属只能在下午三点半探视,黄国强说守着也是白守,但可以第一时间知道黄洋的情况。黄国强说,好像看到儿子望着自己流泪,他接通监护室外的电话,对黄洋说:“坚强点。”

  林森浩在二审时出现两次情绪失控。在提及去医院探望黄洋时,林森浩说他看到黄洋躺在病床上,隔着玻璃窗对他和同学们微笑。说的时候林尊耀开始啜泣。随后林森浩被问及,有什么想对黄洋父母说的,他突然痛哭,长达两分钟,无法作答。

  4月7日,黄洋开始鼻腔出血,血氧饱和持续往下降;他身体的抽搐越来越剧烈,为防止抽搐,黄洋的手和脚都被绑在床上。黄国强给黄洋大姨打了电话,让她带黄洋母亲杨国华来医院看看黄洋。杨国华晕车,很少出远门。次日,黄洋陷入昏迷。

  病情恶化得非常快,中山医院一度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没有人想到是中毒。直到9日,黄洋的师兄收到来自黄、林第三位室友的短信,提醒注意化合物N-二甲基亚硝胺,黄洋突然恶化的病情使他想起了实验中的大鼠,这种猜想很快得到证实。

  4月11日,林森浩被警方带走,并很快承认了投毒的事实。

  16日下午,黄国强用黄洋的微信号在几个关心黄洋的微信群发出了一条四川话语音:“关心黄洋的朋友们,黄洋已经离开我们了。”父母看着医生一个个拔去黄洋身上管子,和黄洋告别。

  也就在这天,林尊耀也第一次到达上海。

  林尊耀曾以为自己接到了诈骗电话,当电话里的女老师说林森浩出事时。他“嗯嗯啊啊”几句后就挂断了。就像在村治保大队的弟弟提醒他的那样,那些说“外地的儿子出事了,已被警方带走”的,多是骗钱的,林尊耀有点怀疑。十分钟后,老式直板手机的荧光屏上再次显示一通来自上海的电话。这次来电者自称是复旦大学保卫处处长张阳勇,“刚才那位女老师说的是真的,你应该到上海来一趟。”至于缘由,对方表示不便告知,先来上海一趟。

  林尊耀在复旦大学订好的宾馆里见到了校方。校方只清楚表达了基本事实:林森浩被查明对同寝室室友投毒,已被警方带走。“当时真的是……”14个月后,在广东汕头市和平村治保大队,弟弟林尊荣的办公室里,林尊耀抱着脑袋,努力想向《中国新闻周刊》形容当时的感受,“天塌下来一样,几天都无法吃饭。”他不断说自己不善表达。

  林尊耀认定是警方弄错了,“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的,冤案很多的。”他决定请律师。

  经上海市潮汕商会推荐,林尊耀与上海聚成律师事务所的周波红、江沁洪律师签订委托协议。商会告诉他,周律师今年65岁,曾代理多起重大案件,与商会关系较好。在第一次会见林森浩后,律师告诉林尊耀:“你儿子已经承认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之后,林尊耀与两位律师摩擦不断,周、江两位律师认为证据链完整,坚持按罪轻辩护,他们告诉林尊耀,最多就是“死缓”。林尊耀则希望无罪辩护,他认为此案疑点重重,黄洋可能并非死于林森浩所投毒物。双方矛盾升级,以致在一审开庭之前一周,辩护人资格在24小时内曾两易其主。

  林尊耀所坚持的疑点,很多来自网络上的议论。案发后,关于黄洋的死因、林森浩的作案方式,曾一度引发网友长久关注,人人都成了福尔摩斯。面对检方给定的案情分析,网友们更爱挑战其中的疑点。他们聚集在百度贴吧、天涯论坛等地发表个人观点。林尊耀也就此给一审律师发短信:“请求排除非法证据。?对于二甲基中毒的现状国际专家有多年研究结论。听说网络上有专家在‘林森浩吧’登了有关文章作阐述。?”也有不具名的网友将黄国强的电话号码告诉林尊耀,提醒他快去道歉。

  林尊耀始终不喜欢上海,他怕来上海碰到的是和林森浩永别。去年至今,除了两次庭审时的几次照面,林尊耀从未再见过林森浩,那些他想问儿子的问题,亦无从解答。

  可事发后,替儿赎罪的十字架,从此就被套在了林尊耀脖子上。

  林尊耀在上海乘地铁时,总会站在面对车厢连接处的角落,他自觉会被旁人认出来自己是复旦投毒案嫌疑人的父亲。有时候坐在小饭馆里,他感觉周围人的眼光都带着探究的意味,直直地指向他。有时,林尊耀甚至跟弟弟林尊荣说不吃了,转身离开。

  回家之后,林尊耀尽量少出门,他怕人议论。除了亲人,少有人同情他很可能即将“丧子”,更多的是,“那个会读书的林仔杀人了。”林家本族人对此事的同情也已经逐渐转为不满,“毕竟是脸上无光”。

  这一年多来,林尊耀不是独自思索案情,就是看电视,饿了才吃饭,不饿就不吃。他只看新闻和科技栏目。有时候在家里闷得难受,林尊耀就在和平村中花园坐一坐,然后绕到和平镇和谷饶镇交界的谷饶路口走一圈——那里认识他的人少。

  至一审宣判前,林尊耀往返粤沪十余次——林尊耀已记不清具体的次数,有几个月是月月往返,都是红眼航班或者长途大巴,这样可以省点钱。每一次他都希望从律师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却总是空空而返。

  去年4月后,黄国强暂停了在荣县中学的宿舍管理员工作。“没心思,有时也会接到法院通知,突然就要去上海”。黄国强往返川沪八次,为了处理黄洋后事,还有和复旦大学沟通赔偿事宜。黄国强要求复旦为自己未能保管好剧毒药品负责,黄家不能接受复旦说这是两个成年人之间的事:“那几千块钱(学费)交给你们学校,你们就是有责任啊,你们就是代表父母管好他们的。”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表达了不满。复旦方面表示,等检方判定责任后,校方将承担起应付的责任。但双方就补偿方案始终未能谈妥。黄家也就不大来上海了,“上海是个伤心之地”。

  “公道”就是“杀人偿命”。判处林森浩死刑。

  2014年2月18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于一审认定林森浩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审判决后,林森浩委托辩护律师提起上诉。

  一审宣判的下午,林尊耀接到了唐志坚自荐的电话,觉得“他令人信任”,在两小时的交谈后,林父选择唐志坚为二审代理律师。唐志坚后邀请“念斌案”的参与律师斯伟江加入。因为案情在全国范围的巨大反响,此案的代理律师成了“香饽饽”,一审前林尊耀就接到近十个提出愿意免费代理的律师电话,据称,一位北京年轻律师向林家苦求代理资格,直言:“我要的是出名,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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