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钟第四代传人：我不期待回头客

­　　【环球时报驻英国特约记者 纪双城】时隔4年，再次约访艾伦·休斯这位英国百年铸钟厂的掌门人，记者尝试着用电子邮件而不是直接打电话联络他，想看看这位69岁老人的生活有没有改变。但从他3天后的回复来看，生活中属于艾伦的一切都没有太大改变。电脑、智能手机这些都是他偶尔才想起来用一下的“玩具”，但只要谈起铸钟，你会瞬间得到他的共鸣，他会对你喋喋不休地讲起属于他的匠人生活经历。

­　　艾伦(左一)带英国女王参观怀特查普钟厂。

­　　工人在铸钟。

­　　奥运洪钟，不是我精力所在

­　　在外人看来，与伦敦东区怀特查普小镇同名的铸钟厂实在是小到不起眼，即便是店面招牌都没有两旁的小超市看起来显眼。但艾伦·休斯打理的这个家族企业，却令伦敦乃至英国人备感自豪，甚至有当地媒体将这里评为伦敦最“隐蔽”的十大景点之一。1570年，艾伦的祖先接管了成立历史要追溯到1420年的铸钟厂生意，将这座铸钟厂搬到了今天的怀特查普。在此后的家族经营历史上，有两口钟的铸造一直为外人津津乐道。其中之一是，怀特查普铸钟厂在1752年承造的、象征美国独立精神、摆放在费城独立大厅外的“自由钟”。另外一口钟的来历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为了表达希望国运昌隆的心愿，授意该厂建造一座巨钟，安放在位于伦敦市中心泰晤士河边的国会大楼，让各地子民都能听到充满国威的钟声。怀特查普铸钟厂接到订单后开始铸造，这尊重达13.5吨的大钟在1858年正式敲响，就是如今人们熟悉的“大本钟”。

­　　这些年来，虽然越来越多的英国人已经习惯用手机查时间了，但怀特查普铸钟厂却没有在数字时代消亡。相反，它的名气仍然不减当年。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倒计时环节最后敲响的“奥运钟”重达23吨，这口欧洲最重的钟仍然出自艾伦家族之手;在英国为庆祝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继位60周年庆典上，女王乘坐的“王室之舟”发出动听音乐的铜钟也出自怀特查普铸钟厂。

­　　《环球时报》记者2012年见到艾伦时，他正在忙着检查工厂里新近铸造的一批教堂用的小钟，看着工人们将熔融的钟用青铜(含有22%锡和78%铜的青铜合金)小心翼翼地浇铸在模具里。“其实这才是我平时主要花时间的地方，而不是什么奥运洪钟。”艾伦说，自己从事这行的原因是受到父辈祖先从业观念的影响，因为作为休斯家族的后代，他找不出不从事这项令人感到自豪事业的理由。“直到今天，英国人仍然习惯通过钟声来判别国家是否有大事来临”，艾伦说，1952年2月15日，自家铸造的大本钟，连续敲击超过40次，表达对当时英国国王乔治六世去世的哀悼。“钟声不断，钟声远播，就是我的终身事业目标。”艾伦说，从自己踏入这一行开始，对于经手的每一口铸钟，他都用这样的要求告诫自己，永不懈怠。

­　　一笔订单谈上几年也不怕

­　　“如果想赚大钱，那可千万别做铸钟这一行。”时隔4年再次见到艾伦时，他笑着说，4年前他和我谈到的一些生意订单“还在谈”。这里面有来自华盛顿、迈阿密等的国际订单，也有当地教堂、公共机构慕名发来的订单，点名只要怀特查普厂出产的铸钟。“可是，铸钟匠人会告诉你，这钱可不好赚”，艾伦说，他每个星期都要去三四个教堂去做调研，了解当地目前使用的自家铸钟是否存在技术问题。艾伦说，技术问题包括，铸钟放置的位置是否符合声波的扩散;当地是否存在长期潮湿，或是降雨太多，因为这些长期来看都会对铸钟本身带来质量影响。艾伦说，每当自己收到一份国际订单，他都要反问一大堆问题，要求买家把当地的建筑结构、自然气候数据、当地类似铸钟使用频率的统计等全部告诉自己，这样自己在开始铸造新钟时，才能做到心里有数。艾伦说，不夸张地说，一些订单生意一拖就是十几年，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着急或者感到遗憾的，因为自己的家族一直以来都在坚持“品质为先，而不是利益为先”的宗旨。

­　　“所以，我也不期待什么回头客”，艾伦笑着说，因为每一口钟铸造成功之后，就等于赋予了它至少数百年的生命，自己有信心不会再看到同一位顾客因为同样的需求，在短时间里再次登门。艾伦说，近些年来，自己的家族生意总体来说还算可以。虽然在伦敦奥运会之后，没有再接到类似巨型铸钟的订单，但英国乃至欧洲各地的教堂、古迹景点一直有订单邀约送来。不仅如此，怀特查普铸钟厂从2012年起还和瑞典的一家在线销售网站合作，推销自己的产品。艾伦说，记得产品上线销售的第一个星期，生意好得超乎自己想象，一个星期的销售额足以和过去一个月持平。虽然艾伦始终看淡利益得失，但互联网的强大力量还是改变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固执观念，决定要接触一下这样的科技产品，这也是他决定给自己买一台电脑，定期用用的原因。

­　　艾伦坦言，匠人的生活也绝不是每天都是用喜悦的话题来收尾的。“这些年，英国乃至欧洲的经济波动得相当厉害。所以有些年份铸钟厂的销售额可以达到200万英镑，有时却只有10万英镑。”艾伦说，2002年由于经济不景气，他们被长期合作的保险公司告知终止合约，这意味着钟厂员工的一大笔劳动保障经费需要老板艾伦自己想办法。此外，一些政府政策性的影响也让艾伦有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同时又要寸土必争地向官方索求自己的利益。像是英国政府早前针对怀特查普铸钟厂及相关企业，提出对他们从市场上收购废旧金属的限制，就曾经令艾伦感到头疼了好一阵子。后来在行业工会和员工们的苦苦坚持下，艾伦才令家族企业重新走上正轨。

­　　铸一口钟就是铸一段历史

­　　“外人常说，铸钟文化已经在17世纪到19世纪初期，经历过了它的鼎盛时期”，在掌管家族生意40年的艾伦看来，这样的看法过于悲观了。因为从在线销售所带来的商业佳绩，以及在自己企业里从未说过要离职的员工身上，艾伦看到自己的家族生意已经成为这个国家引以为豪的文化。“我们这有人开玩笑说，英国的缩写GB，不是GREATBRITAIN(大不列颠)，而是GREATBELLS(大钟)”，艾伦说：“这至少说明，我们所从事的事业，是令人感到自豪的。时间流逝的很快，想想这些年我们都经历过了多少红极一时的产品设计，但最终人们还是选择了经典的设计。如今一口做工精致的铸钟只要经历两三代人之后，就会被看作是一个小镇、一个城市价值连城的珍宝。所以，我总是会把这些讲给新的工匠们听，让他们明白自己既是在铸造一口口看似普通的钟，同时也是在铸就一段历史。”

­　　艾伦有两个女儿，但都没有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参与到家族生意，而是改行学医。艾伦说，自己也不期待孩子们会接管自己的生意，成为怀特查普铸钟厂的第五代家族掌门人，因为任何意志强迫都不会带来好的结果。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们从小就看到父亲是如何为事业奔波的。“早些年，当孩子们还在读小学时，我需要早上4点钟起床，为一天的工作还有家里的饮食起居做准备，然后喊醒两个熟睡的孩子，把她们送去学校。”艾伦回忆说，“自己忙到每天都没有时间去接孩子放学，孩子们很多时候就是在铸钟厂门口做功课，一边听铸钟声一边吃晚饭的。”艾伦说，这些看起来折腾人的经历，都体现在了孩子们的性格上。她们做事认真冷静，愿意接受困难挑战，这就是匠人精神。尽管孩子们不会再从事和自己一样的职业，但这种可贵的精神看来已经传承下去了，这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