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去世(简历/资料)周有光先生追思会望京举行

北京青年报   2017-01-16 09:56

  “好孩子放心吧,我写完就来”

  关于老人最后的日子,从周有光先生外甥女毛晓园嘴里听到的,与坊间已有的传说都不一样:

  “12月肺部有点感染,住进协和后控制得很好,白血球很快下降后舅舅精神比较好,跟身边他的两个小保姆说,那两个小保姆跟着他最长的都20年了,跟亲人一样,他说‘我们三个偷偷一起回家吧’。大夫没有同意他回家,他那几天就跟她们讲故事,讲他的兄弟姐妹,讲他的老家,他讲了差不多有两天两夜。讲累了就开始睡觉,出院前两天就开始睡,出院到最后也基本一直在睡觉。他就是这样睡着睡着就走了,离开我们。舅舅一生是从来不麻烦别人的人,他对任何人都非常平等谦虚,非常慈爱,临走也是不麻烦任何人。”

  本来,要来参会的是毛晓园的表姐屠乐琴,“舅舅三姐的大女儿,在南京,86岁了,最后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来成。”毛晓园帮表姐念了她的一封亲笔信:

  “上月初周老因白血球过高住院,我打电话问候。他接电话听出是我就说‘乐琴,快来,帮我出院吧,医生说指标已经正常了。你来我家住下,我很想跟你在家聊聊’。我的弟弟妹妹们听了都非常地羡慕,都说‘舅舅最爱大姐’,我说‘他也爱你们,他有大爱’。

  小时候我们和舅舅常常在一起。抗战那年舅舅带着拖着四个孩子的我妈妈一家逃难到四川。舅舅那时候在重庆农本局工作,他的担子很重。一天日本人的轰炸机来了,紧急警报响起来,舅舅赶紧把我们领到防空洞,可是他自己还留在办公室继续工作。我跟他说‘飞机马上来了,舅舅跟我们一块儿马上进洞吧’,他说‘好孩子放心吧,我写完就来’。看到舅舅那么不顾自己的生死,我心里非常地担心,又很敬佩,觉得我自己长大以后是有责任要保护他的。”

  可是到她长大,那么多年过去,仍然是舅舅带给她们无限的知识和快乐,甚至是在他110岁失去唯一的儿子的那一刻:“2015年,舅舅刚过110岁生日十来天,传来他唯一的儿子周晓平去世的噩耗,我差点被击倒。我赶到北京,亲人们焦急万分。都知道110岁的舅舅和他80岁的儿子是无话不说、亲如兄弟的一对父子,这个儿子也是老父唯一的依靠。”

  当时,她们没敢把周晓平去世的消息马上告诉舅舅,“舅舅就一直让小保姆打电话,要找晓平。大家用各种办法来拖延,我们真是愁肠百结,不知道怎么告诉舅舅才能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没想到我住在舅舅家的那天晚上10点多,舅舅让保姆推着他的轮椅到我的床前把我叫醒,他说:‘你为什么要来北京?我们俩来对对牌。’110岁的老人在我的惊惶中讲了对儿子的爱、讲了儿子的病,分析了儿子的一生和他的家庭,最后他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愁也没有用,这样的事谁都会碰到,所以我要把‘从世界看中国’印出来,让大家心胸敞开,不要狭隘。我心态好,你们不要担心我。’”

  那次对话持续了一个小时,完了舅舅对她说“对不起呀乐琴,把你叫醒了,你赶快睡觉吧。”她记得舅舅还让小保姆给她加被子,怕她着凉。“这就是我的舅舅,在如此的痛苦面前,虽然谁也没有点破真相,但是都心如明镜。110岁的老人强忍下自己的痛苦,反过来安慰下一辈,我无言以对。”屠乐琴强忍到此时,声音才哽咽起来。

  “我的舅舅有海一般宽广的胸怀,愿上苍保佑,愿上帝眷顾他,愿他的思想能够给国人以启迪。”这是老人晚辈们的期许。

  “我辞这‘之父’,我只能是儿子,中国人民的儿子”

  94岁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原总编辑、诗人屠岸,周有光先生的表弟,是昨日追思会上发言的嘉宾中最年长者。周姓和屠姓是常州当地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两大望族,经常来往,联系密切,老人自言“从有光大哥身上得到非常多的文化教益”,其中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一是对死亡的看法,二是周有光坚辞所谓“汉语拼音之父”之名。

  年轻时曾有人断言周有光、张允和伉俪都活不过35岁,最终张允和2002年以93岁之龄辞世,那年周有光先生96岁。

  “允和大姐过世以后,有光大哥本来是非常悲伤的,但是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他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西方有一位哲学家说过,人的死亡是为后来者腾出生存空间,这样人类就可以生生不息,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从这样一个观点来看待死亡对我来讲很新鲜,但又是非常印象深刻。对于死亡要有一个真理性的认识——人总是要死的,生老病死谁能避开这个规律?要认识这个规律。”这话从94岁的屠岸老人口中听来,尤其令人起敬。

  屠老先生的另一亲耳有闻则与所谓的“汉语拼音之父”有关。“有光大哥参与确定的汉语拼音方案,现在已经被国际标准化组织接受全世界通行”,所以有人称他为“汉语拼音之父”,而周有光自己却恰是最反对这一称号之人,屠岸常听他说:“我辞这‘之父’,我怎么能创造出一个儿子叫‘汉语拼音’呢?汉语拼音是一代一代人的研究成果,我只是总结归纳起来了。所以,不能是‘之父’,而是儿子,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屠岸先生告诉大家,周有光还是常州吟诵调的代表性传人。“常州吟诵是一种吟诵的调调,从明清时代一直流传到民国,当年国务院有关单位将常州吟诵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的代表性传人一个是赵元任,一个是周有光,还有一个是在下。”老人还现场为大家吟诵了一首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古老的乡音、传世的古调,让追思会现场有了别样的质感。

  追思会上另一个常州人是资深媒体人周志兴,“最近回常州比较多,每次回常州,在每个饭桌上总是会或多或少提起周有光先生,这是我们家乡的骄傲。”

  他说:“今天这个会让我想起前不久我们搞一个活动,吴健民先生跟我们一起主持一本书的编纂,在发布会的时候请吴健民参加,结果前一天他去世了,我们把这个发布会变成了追思会。今天也是这样,就在前一天周老仙逝,我们把这次贺寿会变成了追思会。112岁高龄,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好像用不着那么悲伤,我们不如用这个机会更好地总结一下周老的真知灼见。”

  95岁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何方对周老的敬意,则是由其妻宋以敏老人带到的:“今天本来何方要来,他一直想来,说待一下说几句就走。为这个我们早上6点多就使劲设法叫他起来,实在他身体不行,无论如何来不了。”

  “何方是周老的仰慕者,他跟周老的接近主要在全球化问题上。‘不要从中国看世界,而是从世界看中国’,张森根先生(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研究所研究员)把周老全球化的世界观总结成这‘十五字诀’,对周老的学识总结概括方面做了重要贡献,何方听到之后就一定想去拜访周老,后来在张森根先生的介绍之下他们有了交往。”

  “不要从中国看世界,而是从世界看中国”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雷颐印象中,最震撼的也是大家频频提及的周有光先生“十五字诀”。“我记得是在某个春节团拜会上,他去了,都106岁了,坐在轮椅上。他提出来‘要从世界看中国,而不是从中国看世界’,他抓住了全球化时代的核心要点。你看他的书都没有很长的,都是那种短短的、纲领性的,总是一下子纲举目张就把一个事情说得很明白,因为他的语词特别明白如水。他的逻辑性特别强,这种逻辑可能也跟他搞计算机有关系。”

  雷颐回忆与周有光先生的30年交往:“我1987年认识的周先生,当时我不知道他已经80多岁了,看他的皮肤、面色、身体,还骑那种铁皮车厢的小三轮车,完全不像一般80多岁的人。

  “大家好像都对他汉语拼音方面的贡献说得很多,但我最早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在国家语委弄计算机人工语言,这方面他是比较早的开拓者,做了很多贡献,但没有人提到过。1987年我第一次看到在计算机上能敲出汉字,就是周先生让我看到的,他发明了这个系统还是怎么样,我搞不清楚,他在这方面的贡献,我觉得应该有专业人士说一下。”

  雷颐先生似乎对周老先生之所以长寿别有心得:“他最好的养生就是他心态总是特别好,很明白、很理智、很理性,能够保护好自己。因为我住在干面胡同,他住在后拐棒胡同,很近。他住在那很小的院子里,他的书在箱子里面挤着、摞着,他写东西要查一个资料,要去搬很多箱子,才能找到一本书,他就觉得‘我从来没有锻炼过,这就是我的锻炼,那就是让我休息一会儿,让我锻炼锻炼身体’。”

  他记得周先生那个小房间,“在大杂院进门的地方,谁从那儿过他都听得见,他说‘这是提醒我,相当于我有一个电铃了’。他的心态总是这样,我觉得这是他能够坚韧不拔,经过一系列各种人生境遇,依然能长寿并且还始终做出成就的原因。原来我只知道他学语言学,后来才知道他最早是学现代西方经济的,在各种经济杂志上发表文章,还都是英文的。但是到1949年之后,当时完全按照苏联的,所有学西方经济学的人都要转行。一转转到文字领域又做出很多成就,从汉语拼音发展到计算机,计算机在我心目中完全是个理科的。我觉得这方面他的人生态度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感慨着“元月还没过完,刚刚十几号就有两位老人去世”,“前几天刚接到中科院李佩女士去世的消息,她是1918年生人,99岁。她长期有一个沙龙,一些顶级科学家、退休的老先生参加,我还参加过。我本来想写一篇小小的文章——《沙龙女主人走了,沙龙还在吗?》刚才问到谈庆明先生(中国科学院力学所资深研究员,周有光之子周晓平高中同学),他说他们最后决定沙龙还要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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